一到八百米深处,整个心境朴实稳重多了。平日里的落寞与伤痛便随着这种温馨真挚起来,如镰刀一样,在这金属味十足的空间里识别着方位。
(图为女工下井体验劳动/陈勇 摄)
井下的每一分钟,没有莫名的惆怅,没有消极的观望,有的只是挥汗如雨的劳作,只是忙忙碌碌的配合。矿灯那最纯洁的光亮不停的忽闪,我们就象一杆杆玉米在另一种语调里晃动,没有清风和绿草的装饰,没有漠然和无情的相觑,就这么飞旋的躯体,照料并且完成着不朽的理性的杰作,有如水的煤浪来歌吟,有如花的汗滴滑向前方。
在这里,除了煤炭,还有一种精神,一种凝结在滚滚煤海中的无私奉献的精神。“煤矿工人是最可爱的人”,“谁英雄谁好汉,煤层深处比比看。”这掷地有声的话语从岩层深处迸出,越过厚厚泥层,越过茫茫岁月,每一天都回响在朗朗的天空,有谁能怀疑这种精神的强健呢?又有谁不对这种精神叫好呢?虽然我们也有过眼泪有过自责有过抱怨,但我们是煤矿工人,我们有更多的觉悟和责任。
作为一个群落,煤矿人实在是很有特殊性的一群。鲜明的个性是在其他任何一个群体里没有的,正是由于如此,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放入其他家庭,你就能一眼看出来,这也是一种最好的评价。
分析起来,煤矿人的这种阳刚之气有它形成的必然。从他的人员构成来看,学生,农民,转业军人,职工子弟都有,尤其是军人。他们成为企业的主流和骨干。军人的作风、军人的纪律、军人的豪迈、军人的气概便成了这支队伍的特征。在煤矿,你只要稍加注意,便可以感到这种影响的无所不在。印象里在一处,工区以下的单位叫做连队,据说现在的一些基建单位还在沿用这种叫法。
煤矿事业的波澜壮阔翻天覆地,它不是田间地头的收收打打,不是小作坊的敲敲打打。它的辉煌气势所影响和带动的是为之努力和献身的一个人群。不论你是什么出身,不论你是什么文化,只要你走进这里,你所受到的是这个行业独有的性格特征,群体意识,价值观念的规范和感化,随着时间的延长,你不再是一个书呆气的学生,不再是一个昔日的农民,骄气的职工子弟,你的一切都随之产生了变化,变得豪爽、豁达、粗犷,成为真正意义上的煤矿人。
对大多数煤矿人来说,煤城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故乡;但是,煤城之于在这里工作和生活着的人来说,煤城属于他们,是他们生活里的一个组成部分,这里不仅留存着他们的欢乐、痛苦,还有更多的和谐共鸣,对这方土地的眷恋,又绝不逊于故乡。只要归属到煤矿工人这一层次,便有了煤的气质,便有了煤的习性,这是故乡所没有的,故乡也会因此而变的陌生和遥远了。特别对于煤矿工人的下一代来说,在填写表格的籍贯一栏时老家已没有任何意义。这里才是他们的家,是他们渗入血液骨髓的视界,他们中的大部分会在这里成长、劳作、娶亲、终其一生,这里便实实在在就是他们的故乡。
初到煤矿的人,印象最深的莫过于这里表面的现代和骨子里的传统。大概是守旧心理作崇,煤城的一些东西与外部世界显出一种可怕的生疏和隔膜,这种状况只到现在也未见有所改观。
观念上的守旧导致行为上的保守,煤矿的发展步伐总比城市慢上一到两拍。虽然如此,已经不再从事井下工作的我却无法忘记那种光着膀子在迎头攉煤,劲着嗓子在巷道瞎嚎的感觉,因为那曾经涂满我脸颊、涂满我青春岁月的煤炭的黧黑,正是自己人生底片上最为本色、最为光亮的部分。(王建)